皮納圖博的豆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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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黃嘉琳/主婦聯盟環境保護基金會

雨季裡的呂宋島,離開馬尼拉有慣常的擁擠、濕熱、沙塵和廢氣繚繞,我往涼爽的山裡走去,寄居在小女孩家中數日。

彼時,離1991那年皮納圖博火山(Mt. Pinatubo)大爆發才過了不多幾年,屬於矮黑人(Negrito)埃塔(Aeta)族的小女孩和弟弟跟著父親、母親從高山搬到低一點的地方避難,她們的族人差不多都撤下來了,遠遠地離開了好多個世代的祖先原居地,那裡一度滿是火山灰和熔岩。

小女孩一家四口住在火山爆發遷居後搭建的高腳竹屋裡,屋裡有煮食和取暖的簡易火塘、睡榻,稍外側有一個小小的水盆。每一滴水都珍貴,人盡可能地重複使用後倒在高腳屋下,形成了一畦小水窪,就成了女孩家豢養的一隻鴨子的天堂。

早上天光大亮後,主人全家同我往山裡走去,連我一共三個成人,每人手上提著一個空容器在山澗裡汲水,接著到山丘上田間工作。那「田」,充其量是一畦坡地上疏落栽長的若干作物,主人爸爸相中其中一株細瘦的枝條,端詳之後動手挖起來,掘出了一顆薯芋。

我難以區分他們栽種或採集的可食植物,更分辨不出「田」裡和周圍的其他隨緣長起來的莖莖葉葉有什麼不同。所以能夠確認那是他們的田地,只因為旁邊有一幢竹編的小工寮,女孩與弟弟趁空就爬上去玩

爸爸挖完一顆薯芋便停止挖掘,開始用隨手取得的乾樹枝生起火堆,這得要花一點時間。

同時,身高不及我肩膀的媽媽及兩個孩子則帶著我走去數分鐘之遙的另一塊「菜園」,起起伏伏的土地上散佈著豆類植物,我和媽媽語言不通,不過能夠瞭解她要我模仿著她們的動作,挑選並採摘豆莢。或成熟或不成熟的莢果錯落在各種形狀的枝葉當中,仔細看起來,葉子的綠色都有些微妙的差異。「不知道在全世界兩萬種豆子中佔了多少?」這是後來才想起來的問題,當時我應該無暇考慮植物分類學在皮納圖博火山地區的意義,一手拉開上衣下擺用來盛裝豆子,一手在或圓或長的枝芽中翻找飽滿成熟的果實,同時得注意腳下的坡度和崎嶇,一個不小心摔傷或扭傷,造成的困擾可不是開玩笑的。

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聽從媽媽的指示,我們停止採摘,大手小手各自用衣擺拎著收穫回到火堆旁。火生起來了,薯芋埋進土裡悶烤了。爸爸將家裡帶來的鍋子拿出來,小小鍋子看起來有一點歷史,燻黑的外表無聲地說出它在火堆上的實用價值。

五雙手現在忙著剝豆莢,我的手最大,在他們之中且白得突兀。不過那手的外觀不太重要,靈巧地發揮十指功能從形體、大小、 顏色互異的莢果裡剝出來的豆子比較重要,從呂宋島北部山區的土壤裡孕育出來的姿態迥異的豆子們,剛好盛滿一隻手掌,我的。

五彩斑斕的果實裝進鍋裡,倒進路上取的山澗水,放上火堆加熱、煮沸。媽媽從家裡出發上山時手裡帶了一個塑膠袋,裝了白色粉末,從湯的鹹味得知那是鹽可不是糖。

我們五個人這天的第一頓餐,便是分食一顆悶烤芋頭和水煮豆子湯。下一頓,要到傍晚,這裡以採集為生的埃塔人,吃東西得看天意,現在一天吃上兩餐算相當合理。

若干年之後,我在台灣讀到菲律賓數百名抗爭人士,反對基改黃金米,反對將孩子們當成實驗品餵食基改作物。

小女孩一家算是很貧窮的,跟千年來落腳在皮納圖博火山區的祖先一樣,用稀疏散居的居住方式,以維持採集食物的傳統生存方式。「今天能吃到些什麼」,永遠會是她們尋常日子裡的大哉問。

不過,我想她們應該不需要基改米以及其他基改食品,來改善維生素A或其他營養素的攝取。

小女孩和她的家人需要的是,一片開展的土地、一方乾淨的水源、一些可以免費取用和種植的種子、一個減緩資本家及他們的壟斷商品入侵的社會。

 

~寫在2013世界糧食日前夕。今年的主題是「健康與永續糧食生產體系 (Sustainable Food Systems for Food Security and Nutri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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