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後的一課

中年，免不了經歷長輩、家人、親友的離去。但，生死是何等大的事，多次的經歷累積，都不足以讓人參透、釋懷、豁達。婦委會成員從2007年開始宣導簽署DNR至今，三年來共讀、研討相關書籍，原以為對「安寧醫療」已有相當的認知。2010年10月9日蒙「銀髮族協會」王士彥先生之邀，前往聆聽趙可式教授的演講──「人生最後的一課」，才明白過去自以為是的知識，原來是這麼的粗淺與貧乏，也慶幸有機會親炙「台灣安寧療護之母」深厚的學養與臨床實務經驗。

 

趙教授本身克服多次病痛折磨，尤其是2006年罹患癌症。演講當天，她遠道從台南北上，還因蜂窩性組織炎臉上貼著紗布。若不是對生命的尊重與強烈的使命感，很難有如此強韌的動力，為社會奉獻自己的所學所知。當天聽眾座無虛席，且大多數是年長者，不但不忌諱這樣的主題，對過去“好死不如賴活＂的觀念也已改變。一般對醫療的期待，一是治癒，二是延長生命，三是提升生活品質，如果只剩延命，徒增痛苦，許多人都願意有尊嚴的好走。

 

趙教授長年站在醫療的第一線，了解醫療人員面對臨終與死亡的感受與行為，那是一種失敗感、無助感與罪惡感。這些情緒有時會讓他們變得麻木不仁，或選擇逃離病人。這一番話讓我震驚，也深切感受到，人人敬重與仰賴的醫療人員，背負著救人的天職，但他們終究也是人，而醫療再進步也有其極限。這樣的認知，是否幫助我們在面對自己或親人生命最後的階段，有更多的思考與選擇，而不是一味地要求醫師“救到底！＂？至於醫師在告知必須做氣切或其他延命的救治時，是否可以更清楚的讓民眾了解救治後的結果，一口氣可能回來了，但根本不可能讓末期腫瘤消失，或讓已衰竭的器官恢復健康？彼此共識愈多，就愈能避免醫、病之間的誤解與挫折。

 

「死不瞑目」在我們的文化中，是相當沉重的一個成語，表示一個人到臨終還有心願未了，甚至冤屈未雪，以至含恨而死。留給親人的不僅只是分離與失去的悲痛，還有恐懼不安與自責。但趙可式教授輕易的解答了我們的疑慮：原來在往生的那一刻，會把蓄積的二氧化碳用力排出，那股力道會讓人的口、眼張開，這是自然的生理現象，與民間習俗中繪影繪聲的迷信毫無關係。不妨借助一些簡單的用具，如以膠帶讓眼睛閉上，放一個小枕頭在下巴幫助嘴巴闔起。

 

這樣的釐清，讓許多原本內心深藏著疙瘩的家屬如釋重負。推動安寧療護多年來，趙教授發現許多人以為「安寧」就是不做積極的治療，就是放棄，也就是等死，所以不肯接受安寧療護。趙教授說，可救的當然一定要救，可救而不救才叫放棄，那是要被告的。但，死亡是自然的定律，本來就救不回的、一定會死的病人，何來放棄？安寧療護是支持性、緩解性的治療，將病人身體上的痛苦降至最低，也讓病人與家屬心靈得到關懷與慰藉。

 

在國外，點滴只用在電解質不平衡時，醫師以專業判斷一週內死亡的，所有管子都要撤除，讓病人走得安詳。否則病人被迫躺在一大堆機器與管子中，器官早已無法吸收點滴，也無法排出，以至大量水份囤積成為腹水，或造成全身浮腫，這樣的負擔令原本就虛弱的病人更增痛苦。家屬在一旁卻拼命給他打氣，要他加油，這，究竟是“愛他＂、“礙他＂、還是“害他＂？醫療的過度與不足都是錯誤的。

 

趙寧博士在2008年英年過世，讓所有喜愛他的讀者、學生難過不已。他罹病過程拒絕住進安寧病房，直到往生的四天前才進入，他說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早一點接受安寧醫療＂。名舞蹈家羅曼菲女士在肺癌後期，在好友侯文詠醫師的詢問下，當場簽署了意願書，不插管、不做延命急救，還請大家都要穿上紅色衣服；她走得十分安詳，“離去是圓滿＂。

 

我們又該如何與長輩討論「死亡」這個嚴肅的課題呢？趙教授認為共通的原則是，先讓長輩踩第一步，即：話題是由長輩引發的，我們要有足夠的敏感度，聽出其中相關死亡的訊息，以開放性的言談，誘導長輩繼續說下去，表達他對死亡的感受與想法，我們要傾聽，但不做任何評論或建議。等長輩完全表達後，才引導他“正向思考＂，接受「死亡只是航向另一程的生命」，如同去遠程旅行一樣。

 

下一步就是具體討論生涯規劃中最終的「死亡規劃」。是否預立遺囑，對遺產遺物的分配、臨終醫療的選擇與委託執行的代理人、喪葬禮儀的交代、對死亡的精神準備──道別、道歉、道愛、道謝。做最壞的打算，最好的準備，並年年更新，當最後一刻來臨時，自己走得安心，留下的親人也有所依循。

 

當然每一位長輩有其個別性，他的人生哲學、宗教信仰、個人的生命史、人際關係、與家人的連結度、過去的職業、過去的疾病經驗、生活中曾面臨過的死亡經驗、目前的經濟狀況與健康狀況……都會影響他面對死亡的態度，我們要充分了解並尊重。面對長輩的最後一課，我們要誠心的予以協助與支援；至於自己的最後一課，您，是否已準備好了呢？

 

以趙教授的結語「活得愈精彩，死得愈平安」送給各位，希望在步入中年後，我們都能因善生而連結到善終，圓滿修完人生最後的一課。

 

原文刊載於主婦聯盟242期會訊(201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