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車上，看著孩子的背影與鍛鍊

孩子的背影

308廢核遊行傍晚，在凱道正準備向民眾報告「非核家園」大隊故事時，我收到了幾張相片。那是正邁入青春期的孩子，跟著表姊、舅舅從頂好廣場走到凱道的即時記錄。有一張是女兒的背影，在雨衣下的背包從肩上滑落了，卻仍被夾緊緊的…。

朱自清的名文「背影」，述說對父母無怨付出的不忍與深情；媽媽不在身邊、被濕黏雨衣纏身的孩子背影，卻輕易觸動了我的敏感心弦。這天，我站在高高的指揮車上，清理自己的視野，前前後後，有成千上萬孩子的背影。那些小小身軀裹在可愛的雨衣裡，展開他們人生中最初始的精神鍛鍊。

這些映照在虹膜下的雨中群像，讓我回頭再串連遊行中發生的大小事時，許多意義越加清晰。

從忠孝東路，到仁愛路

遊行前，我閉門擬寫講綱與口號，實在琢磨、遲疑了許久。只是媽媽時，我可以在遊行中隨時應答孩子的各種提問，口號是背景音；但成為遊行負責人，我想的是世代正義、人民民主，以及專家決策、系統失靈。但透過指揮車上的大喇叭放送，這些話該要如何說呢？抽象概念或名詞，真會召喚出親子間更多對話？要營造的是集氣，控訴更多、恐懼更多，還是反以靜默的力量，對照出政府公關騙術的荒謬？

新手上路，辦大型活動時都想要全場掌控與可預期性，這讓我不免進退失據。陰雨，卻讓許多事情自然失控。例如一開始集合時，混亂中，眾人因整年來受盡政府輕蔑，急於發言與圍觀，一切皆是鬧烘烘。

頂好廣場沒有淒風苦雨之愁，反而激出一種喧鬧的力道。

大隊出發，則是更多自律，以及人們自發的相互歸屬。搖晃的大戰車兩旁，行人不間斷地主動伸手索取手舉牌幫忙發放，商家則跑出來向我們揮手、比起大拇指。騎著摩托車穿梭人群的傳令兵大女孩，時時回報前後突發狀況。

中途我跳下戰車，想要估算遊行的人數，除了數字驚人，眼見所及，都是年輕的袋鼠媽媽，懷中裹有襁褓熟睡幼兒；還有牽著大手的孩子，大人一步，他們得要跳躍或小跑兩步。加倍重的腰桿，加倍強的堅持，讓整個隊伍滿溢著巨大的能量，儘管隊伍好長，指揮車的聲音完全傳不到後方。

當父母與孩子彼此自在又慎重的共同走完4.2公里，拉太長的隊伍、亂、畫面、聲勢等等都是模糊的背景。真實的是，親子完成了苦行，成就家庭記憶的傳承，也等於告訴擁核的政府，我們正在自我鍛鍊，等著挑戰你們，以及擺爛後的各種艱難問題。

讓我們都回到社會裡，一起堅強

女兒回家時，臉蛋紅咚咚地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想起包包裡塞了兩條溼透的襪子，還看看長時間浸泡在濕透球鞋的雙腳。最後，她沒有疑問，也沒有怨嘆，以一種述說事實的了然於心說：「妳不像曉芬了。」

我想說，孩子，在雨中，妳用自己的肉身與五感，用敏銳的觀察，賦予自己行動的意義，這樣真好！因為數位原住民的妳，每天被各種光怪陸離的資訊包圍，但雨中與一群人走過不只是SOGO的忠孝東路，因斜風凜冽、大雨淋身的溫度與力量，震耳欲聾的宣講，反而讓妳學會了如何與社會連結，學會反核不是在拚個人輸贏，而是我們都不要輕易地被打倒。

但最重要的是，這次妳學會用極其細膩的方式，慢慢理解我原是個多面向、更具社會性的人。如果眼前行動仍無法改變，事情也沒有那麼容易，那我們還是非做不可，至少苦行讓我們的精神與體力鍛鍊得更為堅強，不輕易被眼前糟糕的世界所改變。

因為理想的生活不在他方，而是落在我們共同感知的日常實踐與行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