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澳燃煤電廠外傳:一生與空污共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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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周于萱 / 本會專員
 
說一個故事,這是在台灣,關於一個普通的女人的故事。
 
黃大姐是新北市瑞芳區深澳的居民,出生的時候正好遇上民國49年(1960年)深澳燃煤電廠的第一部機組開始併聯發電,3部機組總裝置容量為40萬瓩,當時是台灣第一個採用高壓高溫再熱機組的火力電廠,也是當年最先進的發電設備。但是當時的「最先進」仍然為生活帶來許多影響:總是擤不完的鼻涕、洗完曬好的衣服拿回來又是一層煤灰、室內掃不完的灰塵、時不時過敏的眼睛鼻子喉嚨……。
 
黃大姐家裡人口眾多,為了讓每個人都能生存下去,家中的幾個女孩都已經送養給其他親戚,最後只剩下黃大姐,原本差點也要被送出去,卻因為哥哥的一句話「留著至少還能分個餅給鄰居」(指訂婚時男方要贈送大餅給女方親友),最後留在原生家庭與手足一起長大。
 
雖然能夠與家人一起生活,但是現實的經濟狀況也讓黃大姐無法好好讀書。為了生存,從小就要在家裡幫忙,清晨開始殺魚、處理內臟、準備煙燻或鹽漬做保存。等到忙完到學校上課,早已體力不支,只能在課堂上呼呼大睡。幸好當時的九年國教政策,要保障所有孩子至少都讀到國中畢業,讓她勉強拿到了學歷。
 
小時候因為窮困,赤腳走路半小時、一小時上學是家常便飯,中午的便當總是只有一大碗稀飯,沒有任何配菜,中午時間怕被同學看到自己的便當,還要遮遮掩掩的吃飯。有一次調皮搗蛋的同學硬是把便當盒掀開,嘲笑她是乞丐的小孩,和其他同學一起起鬨,叫老師不要到乞丐家訪視。自此之後,她只知道要學會自立自強,凡事只能靠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30歲,黃大姐結婚嫁到台中,總算離開深澳燃煤電廠所帶來的煤灰及空污,卻又剛好遇上了1991年之後,開始陸續運轉台中火力發電廠的機組。新婚之後,在台中展開的新生活也因為台中火力發電廠而蒙上一層陰影。
 
如今已經60多歲的她,因為先生身體不好,經常需要就醫,遷居到新北市,卻聽到從2007年除役拆廠的深澳燃煤電廠又要再死灰復燃,而且影響範圍之大,不只深澳地區,還包含台北市、新北市、基隆、宜蘭、桃園、新竹等地區。當然,她現在住的地方也無法倖免。
 
她是一個樂觀的人,原本只想著「既然是國家決定的事,那就只能接受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這一生不論在哪,一直與空污一起生活,如今都已經60好幾,也許不過就是再活個二、三十年。但自己的孩子、孫子卻必須面對這樣的未來。若深澳燃煤電廠再來,便是再燒個50、60年,就是她的下一代必須繼續與空污一起生活。那天,她用台語堅定的告訴我說:「我已經受害,但我不希望再把污染留給下一代」。
 
黃大姐與環保團體一起召開記者會,在媒體前面講述自己過去的生活經驗,說出自己對於這個開發案的疑慮,也參與環評審查小組會議,登記發言向委員講述自己的擔憂。但是就在參與記者會之後,在環評審查小組會議之前,她突然接到哥哥的電話,說是里長打電話來,希望她不要再針對深澳燃煤電廠的事情發言。接過電話之後,她的臉色黯淡下來,沉默了一下,她說:「我不想要污染,但我也不想要為難哥哥。」
 
深澳里是一個人口僅1500左右的小地方,以漁業相關產業以及生態觀光為主,鄰里關係緊密,許多鄰居互為近親或遠親。但是因為深澳燃煤電廠的開發案,整個社區被撕裂了,好像整個社區只剩下「贊成」與「反對」的人。各種耳語開始在社區流竄:聽說某某某收了多少好處,聽說某某某因為反對被惡勢力威脅噤聲;有些人私下獲得一些資訊,開始投資開公司準備承包工程案;有些人帶著鄉親一起去其他發電廠「觀摩」;有些人突然與鄰居反目成仇,小到連鄰居家玄關陽台的燈忘了關都可以成為謾罵的主題;原本見面都會互相打招呼的人,突然都撇過頭去不再關心對方;擔心空污及子女未來的人整天提心吊膽,怕自己的車子被砸壞,怕走在路上被丟雞蛋;原本是一脈血緣而牽起的大家族,卻變得四分五裂,因為有些人站在這一邊,一些人在那一邊。
 
2018年3月14日晚上10點,在閉門會議不記名表決時,在主席副署長詹順貴迴避的情況下,出現8比8平手,最後由主席詹順貴副署長投下修正通過案一票,讓深澳燃煤電廠確定闖過環差。等到2025年深澳燃煤電廠啟用之後,北北基桃竹苗宜的居民就必須一起承擔3到7μg/m3的PM2.5,與之共存。
 
本文內容為本會及當事人於2018年3月13日受邀至台灣大學通識課程分享之內容,獲得蘋果日報邀請刊登於即時論壇:https://tw.news.appledaily.com/forum/realtime/20180315/1315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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